《魔笛》不是我會特別想看的劇，一方面太過熱門、在臺灣也很常演出片段或全劇，偏偏音樂看似單純、卻極難唱得風格精純（尤其夜后一角雖搶眼，但在可選擇的演出者有限下，歌手中選關鍵往往在於擁有極端音域）；而且口白部分容易冷場、又常流於誇張，加上荒誕的劇情，實在很難處理。有趣的是，柏林喜歌劇院（Komische Oper Berlin）發想此一製作的澳洲導演Barrie Kosky在訪談中即不諱言，他自小就覺得《魔笛》「極為無聊」（這點我同意）；但身為德國柏林喜歌劇院的藝術總監，當他知道《魔笛》必須納入該劇院劇碼時，他決定和英國劇團「1927」合作—該劇團以結合音樂、手繪古意卡通、和默劇手法聞名，而此《魔笛》製作即以「1927」成員Paul Barritt之手繪動畫創造出萬花筒般的效果，2012年在柏林首演，隨後巡迴全世界，觀眾人次累計逾50萬，被認為是「導演劇場」(Regietheater)的成功作品之一。這次特別南下高雄，也就是為了看這個製作。
雖說如此，購票前還是習慣性做功課，上YouTube找各歌手近期影音；讓我有微微興趣的包括午場的Pamina與夜后、晚場的Papageno、以及其中一位Sarastro，但晚場的Pamina給我印象很好；查了一下，原來我聽過她在Simon Rattle指揮的著名Szymanowski管弦歌曲專輯中唱《童話公主之歌》唱得很棒！我也特別寫了一篇介紹她的文章，雖未及於演出前發表，但建議大家也看看噢。
第一次進到衛武營的歌劇院，坐在2樓M排30號座位上，在序曲中即可感到樂團聽起來有相當之空間感，對歌手傳聲應亦屬友善—至少本次演出中聲量頗有限的夜后應有受益。合唱團Vocalconsort Berlin算稱職，雖然在臺前站定演唱的終曲中有團員明顯放炮是有點讓人意外。三位侍女Mirka Wagner、Marta Mika、Karolina Sikora主要的優點是，第一侍女在重唱中能稱職做出多數線條，但除此之外，三人歌聲集中度並非理想。三位仙童倒頗令人驚艷，聲音穩定與充沛程度均令人咋舌，不愧出身知名男童合唱團Tölzer Knabenchor啊！他們與Pamina的四重唱中還因為童聲聲音平直、音樂性有限的特色、而一度（單以一人音量即）比Pamina大聲，煞是有趣。唱夜后的Danae Kontora音量小，音質貧乏，但至少有努力將音樂唱正確，而且在中音域以上有集中。演唱Sarastro的Magnus Piontek在第一首詠嘆調 “O Isis und Osiris" 時聽起來是還可以的低男中音；中音雖相對略弱，但有表現聲音優點，即使極低音域聽起來較扁；但第二首詠嘆調 “In diesen heil’gen Hallen" 起已失去足夠的平穩。
演出Papageno的Bartłomiej Misiuda（衛武營官網誤植為 “Bartolomeij"）令人失望，（依其經歷看來）也許因已涉略一些略重曲目而習慣變差，到詠嘆調 “Ein Mädchen oder Weibchen" 時已令我衷心不耐，甚至訴諸sprechstimme，頗不可取，配上Monika Buczkowska聲音抖動、俗不可耐的Papagena後更有效加乘厭倦感。演Tamino的Adrian Strooper有時顯露良好特質但大抵平庸；下半場詠嘆調 “Wie stark ist nicht dein Zauberton" 則一度明顯漏唱一句、大概是因為忘詞，不過現場失誤在所難免，何況當時他還得站在高處窄小平臺配合動畫做出許多動作啊！
買票進場的確對飾演Pamina的Iwona Sobotka有些期望，因此她甫上場演唱 “Du feines Täubchen, nur herein" 時我有點驚訝：聲音很傳！但有些意外的是音質也有些成熟感；雖絕非老態，然而若全場維持此番音質，性格上已快要不適合Pamina，雖然可以勝任莫札特所有貴婦角色、以及Tatyana、Rusalka（我知道後二者理論上頗為年輕）。幸虧此一狀況快速改善，從合唱團唱完 “Es lebe Sarastro" 後，她向Sarastro認罪的 “Herr, ich bin zwar Verbrecherin!" 即堪稱一流的莫札特演唱，純真、圓潤、感人。Pamina 要自殺的 “Du also bist mein Bräutigam" 一段雖然是全劇情節荒誕的一環，Sobotka的真摯和聲音控制卻讓人只會注意音樂及其戲感的動人。雖然前頭與Papageno的二重唱 “Bei Männern" 中，頂點音線條不算十全十美；與Tamino、Sarastro的三重唱 “Soll ich dich, Teurer, nicht mehr sehn?" 中她也因必須配合動畫中的鐘擺左右跑動、而無法確保聲音十足平穩，但這些畢竟是以嚴苛的標準觀之。至於全劇最凝聚情緒、音樂最為內斂的詠嘆調 “Ach, ich fühl’s"，Sobotka給了我最美的體驗：每個樂句逐一緩緩唱出、但情緒從未中斷或鬆懈，聲音晶瑩美麗，完美塑造越爬高越弱的樂句，長氣息更強化音樂之美、以及戲中這段寂寥之際真摯的悲悽孤單。這樣的美麗，在戲散場時仍在我心繚繞，彷若夜空中閃閃發光的珍寶。為此我深為感謝。
老實說，"Ach, ich fühl’s" 也要感謝指揮Hendrik Vestmann，給了歌手十足的空間，雖說亦是因為Sobotka品味優雅、不致使音樂鬆散或流於賣弄。這讓我鬆了一口氣，因為此一製作最大的問題就是演員必須精確配合精準的動畫設計；如此一來，音樂演奏的彈性幾近於0，自然也就嚴重損傷音樂品質。由於受限於動畫設下的時間框架，標示為 “Adagio" 的 “In diesen heil’gen Hallen" 幾乎快要變成快走步伐，而Tamino、Papageno與三位侍女的五重唱結尾或許實際速度不快，但明顯無法舒張、難以達到從容。至於在序曲中（度過似乎互不相關的前幾句後就）展現適切品味及輕盈的樂團，在序曲結束後也很難發揮。前述 “Ach, ich fühl’s" 一段之所以未受損傷，正是因為這段動畫設計沒有要求指揮配合、以確保演員在特定時點必定得做特定動作。另一件嚴重傷害音樂的事是演出的少數部分使用擴音設備，而且將聲音擴大到不成比例外，更影響音質。第一次使用，雖是用在Tamino初抵Sarastro宮殿外時嚇阻他前進的說話聲，卻已頗令人反感，遑論之後用在合唱團及Sarastro等演唱段落中造成的破壞。有什麼原因是逼使歌手無法在側臺/後臺演唱呢？
此一製作最大特色是在舞臺靠前方陳設一面牆作為投影用，牆上有數個暗門，高處之暗門旋轉到另一面時有極小之臺子供演出者站立、以及做有限的動作—當然，演出者有綁帶確保其安全，且演出前需經評估身心是否適合、以及簽下相關同意書。由於全劇大量仰賴動畫，演員大小又不可能隨動畫分鏡方式而變化、站在高處時更無法左右移動，是故動畫設計需以豐足的想像力避免畫面視角單調—尤其本劇視覺構圖常為二維，但有時也有段落採透視法的三維，例如蜘蛛形惡龍追趕Tamino、及夜后追趕Pamina段落。（據說本場有年幼觀眾在惡龍段落時就被嚇哭了XD）整體視覺設計的確不單調，而且前後銜接的音樂段落往往有迥異的視覺設計，數次讓我衷心驚喜。
另外原劇旁白改由漫畫般圖像設計、配上字幕來取代，也有不錯的成績，雖然並未使演出時數變短，而且夜后的 “Der hölle Rache" 前完全沒機會有言語對Pamina怒吼、而是在（投影顯示Pamina呼喚 “Mother!" 的）靜默中開始，效果大減。此外動畫持續大量刺激、而且全劇均無法利用舞臺景深，我其實在下半場過半前就已經疲乏了。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旁白雖改為字幕，仍有由鍵盤彈過場音樂、類似continuo的作法，而且多半是改自莫札特的音樂，不致於損傷風格，雖然有時比較予人默片時代邊演奏音樂的意味。本製作中這些「配樂」有極少數時候明顯並非改編莫札特音樂，例如上半場一小段偽東方風情的音樂、以及Papageno身旁的大炸彈爆炸前製造懸疑的橋段，但均可算是不突兀的創意。
本製作圖像設計的特色是，風格有一體性，在構圖、演員塗白的臉、以及服飾設計上均不時召喚默劇形象，投影亦均呈現有雜訊的老電影質感。每個場景間幾無任何聯貫、著實充分天馬行空，除了有些相同符碼會重複出現，例如Papageno身旁常跟著一隻黑貓。異想天開的設計有其驚喜，例如 “Ein Mädchen oder Weibchen" 畫面以多隻象頭女體在圓錐型酒杯作態、隨後飛起，就頗有妙趣。不過魔笛及魔法鈴噹均擬人化的作法，則並不容易看懂。
整體來說，這個製作頗具創意，也是好的嘗試，但動畫設計綁死音樂的作法不可取，另外完全犧牲舞臺景深的作法也頗為可惜；此製作的優點若能適當與其他設計結尾，應該可以創作出既有趣又有啟發性、並且能讓音樂善加表現的優秀歌劇演出。
演出資訊：
- A Komische Oper Berlin Production
- Directed by Suzanne ANDRADE (1927) & Barrie KOSKY
- Animation｜Paul BARRITT (1927)
- Conceived by Suzanne ANDRADE & Paul BARRITT (1927) & Barrie KOSKY
- Conductor｜Hendrik VESTMANN
- Pamina｜Kim-Lillian STREBEL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Iwona SOBOTKA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Tamino｜Tansel AKZEYBEK (Oct 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Adrian STROOPER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Queen of the Night｜朴昭英 So Young PARK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Danae KONTORA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Sarastro/Speaker｜ Tijl FAVEYTS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Magnus PIONTEK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Papageno｜Mikołaj Trąbka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Bartłomiej MISIUDA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Papagena｜Monika BUCZKOWSKA
- Monostatos｜Emil LAWECKI
- First Lady｜Inga Britt ANDERSSON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Mirka WAGNER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Second Lady｜Karolina GUMOS (Oct.12, 14:30 & Oct.13, 14:30) / Marta MIKA (Oct. 11, 19:30 & Oct.12, 19:30)
- Third Lady｜Karolina SIKORA
- First Armed Man｜Florian SIMSON
- Second Armed Man｜ 朴常岱 Changdai PARK
- Three Boys｜Tölzer Knabenchor
- Orchestra｜高雄市交響樂團 Kaohsiung Symphony Orchestra
- Choir｜Vocalconsort Berlin
- Photo by Iko Freese / drama-berlin.d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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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用通告： Iwona Sobotka介紹 | 緊緻圓滑奏
引用通告： 2019總回顧：表演、電影電視、展覽 | 緊緻圓滑奏
引用通告： 針對2022年底臺中國家歌劇院《魔笛》做的功課 | 緊緻圓滑奏